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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北金城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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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北金城武

丁悅容最近遇到了難心事,特別難,特別難的難心事,她的外公得了癌癥,肺癌,而且還是晚期。大夫說,老人家最多還有半年的時間,那還是全力以赴的結果。什麽叫全力以赴呢?就是吃好,喝好,保養好,最重要的是心情好。

丁悅容的外公是S市一所知名高校的歷史教授,在全國史學界也是響當當的人物,稱泰鬥言過其實,大半個鬥還是當仁不讓的。老教授要名氣有名氣,要退休金有退休金,桃李滿天下,和女兒女婿住在一起,生活起居照料周全,按說人生算是圓滿了,只有一樣,讓老教授心情很是不好,那就是外孫女丁悅容的終身大事。

那天,老教授拉起丁悅容的手,兩個眼圈通紅,“妞妞啊,外公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,外公要是看不到你結婚,外公死都閉不上眼。”

周日的下午,一家偏僻的咖啡廳裏,丁悅容和許慧在等人。許慧不時伸長了脖子向咖啡廳門口的方向望一眼,丁悅容則是心不在焉地用小勺子攪動著杯子裏的咖啡。咖啡在她的攪動下泛起了漩渦,她的眼睛盯著游渦發了直。

“想什麽呢?”許慧一杵丁悅容。

“啊?”丁悅容一眨眼回過神來,“沒想什麽。”這些天,外公那句話有如魔咒一般,在她耳邊揮之不去。以至於她才出此下策,想找個假男友騙騙外公。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同事兼好友許慧,許慧十分讚同她的想法,並且主動表示要幫忙。她頭一天跟許慧說,沒想到隔了一天,許慧就給她回了信,說找到了人,雙方約好今天在這家咖啡館見面,咖啡館的名字很好聽,叫卡薩布蘭卡。

許慧同情地看著丁悅容,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大腿,“你放松點兒,不用緊張,那人挺好的,人挺仗義的,長得也帥,大高個兒,大長腿,冷眼一看有點兒像金城武。”她用肩膀一撞丁悅容,“你倆要是真能成,也挺不錯的。”

丁悅容給了許慧一個愁眉苦臉的笑,“我現在哪有那心思,你家老張笑話我了吧?”老張是許慧的未婚夫,在S市開了一家門面不大的攝影工作室,“金城武”是老張的合夥人。

許慧誇張一瞪眼,“他敢?”隨即恢覆了正常,“笑話什麽呀,誰還沒點兒難心的事,他特理解你,”說著,又拍了拍丁悅容的大腿,“我也理解。”

丁悅容感動了,“謝謝!”

許慧做了個招財貓瞇眼微笑的表情,“不客氣。”說完,從包裏拿出手機,給未婚夫打了過去,“餵?你倆在哪兒呢?啊,行,我知道了,掛了吧。”掛掉手機放回包裏,她興奮地告訴丁悅容,“他倆到了,在外面停車呢。”

聞聽此言,丁悅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,手心也出了汗,擡起手胡亂地攏了攏頭發,她忽然很想找個地洞鉆進去。許慧打了她胳膊一下,“你鎮定點兒,來的是帥哥,又不是吃人的老虎,你慌什麽呀?”

丁悅容翻了她一眼,“正因為是帥哥,才心慌呢,來的要是葛優,我還不慌了呢。”

許慧呵呵地笑,“人葛大爺也一堆粉兒呢,你這話要是讓人家粉兒聽見了,拍不死你。”

丁悅容跟著她笑,“誒,你別說,當年看《不見不散》,我還有點兒喜歡葛優呢。”

“真的假的呀?”

“主要是那部劇的人設好,他在《過年》裏演色鬼大姐夫就挺招人恨的。”

“沒看過……他們來了。”兩人嬉笑間,許慧的未婚夫張楠領著一名高大的年青男子走進了咖啡廳,一邊走,一邊東張西望。許慧連忙欠身向二人招手,“這兒呢。”

張楠呲牙一笑,帶著男子走了過來。

許慧連忙扯了扯丁悅容的袖子,二人站起身來,及至張楠帶著男子走近,進到二人對面的座位裏,許慧熱絡地給二人引見,“這是我朋友,丁悅容,這是張楠的合夥人,東北金城武,賈建國。”

丁悅容和賈建國在許慧的介紹聲中禮貌握手,握手的同時,二人各自暗暗地打量著對方。丁悅容覺得對方誠不負金城武的綽號,確實很帥,鼻子眼睛嘴長得都很合乎正常人的審美,是個很陽剛,很英俊的長相,尤其是一雙眼睛,眼窩微微下陷,黑眼仁又大又亮,若是燈光再暗些,估計就能像德國黑貝的眼睛那樣閃閃放光了,就是名字有點兒土。賈建國?聽著不像年輕人的名字,倒像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。

丁悅容腹誹著賈建國的名字,賈建國也在心裏評價著她。賈建國認為丁悅容的名字很不錯,女為悅己者容,非常詩意,一看就是文化人給取的。人長得也蠻有氣質,清清秀秀,白白凈凈,五官立體清晰,化個古典妝,是個很標準的古典美人,而且還是林黛玉那款的。長成這樣找不找對象,估計人挺挑的,他想。

介紹完畢,雙方落座,許慧手扶著丁悅容的肩膀問賈建國,“容容的事,老張都跟你說清楚了吧?”

賈建國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下後腦勺,“說清楚了。”回答之前,他飛快地掃了一眼丁悅容。丁悅容比他還不好意思,壓根都沒敢看他,眼睛簡直無處安放,不知道看哪兒好了。

“行!”許慧豪氣一點頭,“那你倆好好嘮吧,我和老張先撤了。”說著,她對未婚夫使了個眼色站起身來,未婚夫極有眼色地趕忙跟著起身,拍了拍賈建國的肩膀,“我先走了啊。”說著又沖丁悅容一呲牙,“先走了。”

丁悅容沒料到許慧要走,她不想讓許慧走,她急了,暗中拉著許慧的衣角,不讓許慧走。許慧笑著跟賈建國點頭告別,同時不動聲色地扯開了丁悅容的手。點完了頭,她扭過臉來對丁悅容笑,“我先走了,有事兒給我打電話。”

丁悅容狠瞪了許慧一眼,恨不能咬她一口。許慧笑嘻嘻地一挑雙眉,回了個“能奈我何”的表情,然後,挽起未婚夫的胳膊,二人貼樹皮似地走了。

一名年輕的女服務員過來點單,“先生,請問您要喝點什麽?”

“一杯礦泉水,謝謝。你的咖啡涼了吧,要不要再點一杯?”賈建國很體貼。

丁悅容微微一抿嘴,抿出個古典式微笑,“不用,謝謝。”

女服務員拿著飲品單走了。

二人尷尬地沈默著,丁悅容不知從何說起,賈建國東看看西看看,很希望丁悅容能主動開口,咖啡館的背景音樂放著《愛的羅曼史》,旋律輕緩如山泉,絲絲縷縷流進聽者的耳中,又順著耳朵流進心,讓人不知不覺地放松下來。

很快,服務員端著一杯礦泉水回來了,“您的礦泉水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“請慢用。”

服務員走了,丁悅容開了口,“怎麽不喝咖啡?”她問的時候,賈建國正端著杯子喝水,聽到丁悅容發問,他一眨眼,把杯子放回桌上,咽下了嘴裏的水,“我不喜歡喝咖啡。”說完,他對丁悅容笑了下。

丁悅容看著他的笑,心中一動,對方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,笑起來真的很好看,“那我們換個地方吧,茶館?”

賈建國連連擺手,“不用不用,這挺好的,我挺喜歡這的環境的,再說,我也不喜歡喝茶。”說完,他又笑了一下。於是,他的白牙再一次暴露在丁悅容的視線裏。

丁悅容被對方的白牙和對方略帶傻氣的表情逗笑了,古典式笑容變成了近現代式的,露出了幾顆門牙,“那你喜歡喝什麽?白開水?”

“葡萄汁兒。”

“你是東北人?”

“聽出來了?”

“嗯。”丁悅容放松了許多,“你這愛好挺小眾的。”

“啊?”賈建國眨了眨眼,沒聽明白。

丁悅容看著對方楞頭楞腦的模樣,近代笑容向現代悄悄前進了一小步,“我所見過的男人,包括我外公,我父親,他們有的愛喝咖啡,有的愛喝茶,有的愛喝啤酒,有的愛喝白酒,有的愛喝葡萄酒,就是沒聽說過誰愛喝葡萄汁。”

“啊,”賈建國釋然,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又喝了一口,“主要是我家那邊兒產葡萄,我從小到大是喝葡萄汁兒長大的。對了,”他一舉手中的水杯,“我家那邊兒還產礦泉水,比這個礦泉水好喝多了。我家那兒的大米也好吃,等冬天我讓我媽給我郵點新大米過來,給你嘗嘗。”

丁悅容對對方的家鄉產生了濃厚的興趣,“你家是東北哪兒的?”

“柳河的,”賈建國想了下,怕丁悅容聽不明白,“吉林省的。”

丁悅容報歉地笑著搖了搖頭,沒聽說過。

賈建國表示理解,“我們那兒是小地方,知道的人不多。”

丁悅容覺著話題扯得有點兒遠,她和對面的男人見面,不是要了解對方家鄉的物產,而是要……要……想到這裏,丁悅容嚴肅了身心,“那個,賈先生,咱倆談點正事吧。”

賈建國本還想再誇誇自己的家鄉,冷不丁地聽到丁悅容的發問,楞了一秒,“啊,談吧。”尷尬感又回來了。

“那個……”丁悅容實在是不知如何把話講下去,賈建國掃了她一眼,卻是搶先開了口。這事當面鑼對面鼓地說出來是有點兒尷尬,可他是個大男人,扭扭捏捏地,不符合他一貫風格,“我說吧,”他咽了口唾沫,“這事兒說白了就是我配合你演一場戲,騙騙你家老人,讓他安心地走。你不用不好意思,也別有心理負擔,你就當咱倆是演員,咱倆在拍一個電影,演一個話劇。我這邊兒盡量配合你,去你家看老人,陪他吃飯,嘮磕,都沒問題。”他盯著還剩了小半杯水的杯子,聲音很輕,“我能理解你,我姥爺是去年走的,走的時候我都沒見著,我過年回家,我媽跟我說,我姥爺走的時候跟她說,說沒能看見我結婚,他特別遺憾。”

賈建國說完這些話,丁悅容沒有馬上開口,過了一會兒,她輕聲道,“我要的不僅僅是個假男朋友。”她的臉開始發燒。

賈建國的耳朵也紅了,“我知道。”

兩人誰也不看誰。

丁悅容忽然覺得自己很荒唐,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坐在對面的“金城武”,人家好好一個未婚男青年,長得又高又帥,跟自己拿了結婚證,半年之後再離了,再找女朋友,在身價上,她覺著,多多少少是有點兒吃虧的。至於她自己虧不虧,她暫時沒想,就是單純替對方不值。“要不,”她攪動著一口沒動的咖啡,“你再想想,畢竟不是小事。以後,你家裏人知道了,會埋怨你的。”

賈建國一貫是個痛快人,幹活痛快,決定事情痛快,難得扭捏。老張跟他說丁悅容的事情,問他能不能幫忙,他問清楚了丁悅容家的情況,眨著眼睛想了五分鐘不到,就點了頭。今天來到這裏,很難得地扭捏了片刻,他恢覆了常態。常態一恢覆,再想扭捏都難。聽到丁悅容讓他再想想,他很痛快地予以否決,“沒事,你不用擔心我。我媽還巴不得我趕快結婚呢,要是讓她知道我要結婚了,她都得樂死,我爸也是。其實,這事也不算我單方面幫你,你也是幫了我的忙。我媽成天催我結婚,都快把我逼瘋了。”

丁悅容感覺自己是掉進坑裏了,而且,這坑的第一鍬土,還是她自己挖的。唉,她深深嘆息,自己挖的坑,哭著也得往裏跳。她相信許慧,許慧說了,對面的男人絕對是個好男人,不抽煙,不嗜酒,無任何不良嗜好,家裏人口簡單,除了父母,還有一個成了家的妹妹。他本人大學本科畢業,除了家裏是農村的,有點兒配不上她,論長相,論工作,論經濟實力,論人品,給她當假男友,乃至假老公,足夠了。進一步講,當真男友,真老公也夠了。

“那……行吧。”丁悅容把心一橫,豁出去了。豁出去的想法一經產生,她頓覺輕松不少。大不了當個二婚頭,大不了一輩子不再結婚就是了,她想。

“咱倆對對詞吧。”

“啊?”賈建國的思維有點兒跟不上。

丁悅容耐心解釋,“既然你沒意見,我想待會兒回去,把咱倆的事跟我家裏人說說,過幾天邀請你去我家坐客。所以,咱倆得對對詞,統一口徑,別到時候說漏了嘴,既然要演,就得往真了演,你說對吧?”

賈建國重重點頭,“對。那對吧。”

二人對了足有一個多小時的詞,二人什麽時候,怎麽認識的,二人的家事,二人的職業,一一對過。末了,賈建國結了賬,付了自己的水錢和丁悅容的咖啡錢,二人離開了咖啡廳,“你想去哪兒,直接回家?我送你,我開車來的。”他指著咖啡廳外一輛黑色的驕車,難得車盲丁悅容還認得這個牌子,是德國的大眾。

丁悅容沒跟他客氣,“我想去趟書店。”以後還得跟他合作演戲呢,得從現在就開始熟悉、磨合。

“行,走吧。”兩人來到車前,賈建國拿著車鑰匙對著車門一指,嗡的一聲過後,他拉開駕駛室的車門,鉆了進去。沒像電視劇裏演的,先繞過車頭給丁悅容開車門,丁悅容也沒覺著對方失禮,很自然地拉開車門,鉆了進去。

轎車開動,一個挑頭,拐上了馬路,

“你自己的車?”丁悅容坐在副駕上,覺得其實大眾車也挺好的,起碼這輛車看起來挺好的,車裏面寬大,舒適,觸目所見的一切,看上去非常有檔次。

“啊。”賈建國目視前方,含糊地答了一聲。

“得二十多萬吧。”丁悅容在心裏迅速給車估了個價,她的心理價位是十七八萬,不過,她怕照直說賈建國不樂意,所以,出口之時又往高了多說了幾萬。

“嗯,差不多吧。”

丁悅容不再問了,一個外地男生,家裏還是北方農村的,能以一己之力買個二十多萬的大眾車,不錯了。講真,這車是真不錯,她越坐越覺得舒服,以至於生出了想把自己的小車也換成此款的念頭。

書店裏的人並不多,哪怕是在周末。大多數人選擇在周末逛商場,去電影院,還有一部分人選擇宅在家中上網看劇,網購。書店裏十分幽靜,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名顧客。

丁悅容很喜歡看書,而且是紙書,當今時代,人們越來越傾向於閱讀電子書,不過她還是喜歡看紙書。每個月逛一次書店是她給自己訂下的目標之一。

書店裏不但有書架,還有書床,丁悅容專註地在一排排書架間慢慢地逛著,賈建國跟在她身後,偶爾也抽出一本書看看。與此同時,一個男人悠然從別處地走到這排書架前,從另一邊慢慢瀏覽起來。三人的距離越來越近,只是三個人都專註地看著書,誰也沒有註意到誰,直到男人和丁悅容走到了一起,二人同時伸手去抽同一本書。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,一望之下,雙方都楞了。

“好久不見。”片刻沈默後,西裝革履的儒雅男人,溫聲開口。

丁悅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顧雲周了,除了在電視、網絡和報刊雜志上。沒想到分手這麽多年後,卻在這間不起眼的書店裏狹路相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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